近日，奇虎360因为旗下产品水滴直播再次引发争议。一位92年女生撰文称，部分360智能摄像头在公共场所的监控画面被放在水滴直播平台进行直播，导致其他用户个人隐私受到侵犯。至于这种说法，360方面自然是不答应。奇虎360公司董事长周鸿祎公开回应，指责对方有“黑公关”之嫌。

虽然在这起争议事件中，质疑者和奇虎360方面各执一词，但只要视频未经摄录者许可上传的情况属实，那么360的水滴直播显然是违反了今年6月起实施的《网络安全法》，360方面就应当承担责任。同时，这起事件仍然揭露了当前互联网语境下的自由危机。

水滴直播的争议，让人联想到乔治奥威尔的反乌托邦小说《1984》。小说中有一个叫“大洋国”的国度，这个国度中所有人都生活在一个无处不在的“老大哥”的监视之下，任何反对或者质疑“老大哥”或者违反“老大哥”规定的行为、言论，甚至思想都是被禁止的

虽然奥威尔笔下的“大洋国”影射的是极权统治下施行的苏联，而这个苏联早已于26年前解体，但这个不寒而栗的场景仍然可能被重现。而重现这个场景的可能只是一家打着安全旗号的互联网公司。

360并非首次被斥为偷窥隐私的“流氓”，早在几年前，奇虎360就曾因为旗下杀毒软件涉嫌扫描用户隐私而引发众怒。然而我们还不能断言奇虎360走的就是一条通往“老大哥”之路，但其引发的争议仍然反映了互联网时代的真实危机。

在苏联讽刺作家扎米亚京的小说《我们》中，未来的人类居住在完全透明的屋子里。虽然这部小说问世于1924年，但用这样的屋子来形容我们今天的处境，依旧贴切。

今天的人类对于互联网，以及互联网产品的依赖已经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微博、微信等第三方社交平台上，个人动态以及影像的分享，以及应运而生的“全民直播”早已将我们暴露在一个透明的环境中。同时我们大量的私人资料、社交关系、交易记录，甚至我们个人存款的数目、银行卡密码等也都以数据的形式被保留在云端。

虽然我们不能说这些数据储存在云端上一定是不安全的，但是仍然不能排除一个假设：如果掌控这些数据的是一个极具野心、且权力不受监督的企业或个人，或者说个别不法分子利用了这些平台的漏洞非法获得这些数据，那么产生的后果究竟是单一个人的危机，还是整个社会的危机？

奥威尔笔下的“老大哥”本质上是反人性的，它的合法性建立在人人屈服于无处不在的恐惧感。而现实当中“老大哥”却利用了人性，让人觉得被控制是理所当然的。

奇虎360的这款涉事产品包含两个易被混淆的部分，其一是一款用于安全监控功能的360智能摄像机小水滴，其二即是基于这款摄像头用户上传的视频直播生活秀平台。

虽然360方面一再声明这款摄像机主打的是监控功能，但它最大的卖点仍是直播功能。也就是说奇虎360这款产品设计实际上是全民娱乐的产物，它所满足的是民众娱乐的需求，把监控功能娱乐化了，但它终归是安全监控产品，因此这种需求也就不知不觉地侵害了民众根本的权益。

人们对于娱乐的需求符合人类本性，但过度娱乐化的结果可能是“娱乐至死”。就如赫胥黎笔下的《美丽新世界》，这个世界里科技发达，人人都能享受随心所欲的快感。但实际上人人都沦为娱乐的附庸。

也许，“美丽新世界”的缔造者的初衷是好的，他们希望通过技术手段，通过娱乐化的形式剔除一切冲突，一切不平等，一切痛苦，一切风险，让所有人的幸福生活可以事先计划、事先制定。

然而，这个世界对冲突、不平等、痛苦、风险的剔除，是建立在知识垄断的基础上，这也势必剥夺了人们自由选择的权利，剥夺了人们本应当获得的机会，最终也不费吹灰之力地剥夺了所有人的自由。当人们的自由被理所当然地剥夺了，那么思考的理性也将不存在，这也就意味着人们的行为更容易被娱乐化的提供者所操控。

面对舆论的质疑，360掌门周鸿祎回应时一再声称“被黑”，在媒体沟通上他几次用到了“抹黑”、“碰瓷”、“扣帽子”、“谣言”这样的字眼，甚至扬言要出比特币悬赏“幕后黑手”。这样的回应不仅傲慢而且毫无修养，他始终没有意识到自己产品的问题，这样的反应是一种“知识的狂妄”，这种狂妄的来源是对于现代技术的迷信。

今年9月的中国互联网安全大会上，周鸿祎笑称要像马云做“新零售”一样做“大安全”，将奇虎360这家网络安全公司转型为进入各个安全领域的、中国最大的安全公司。

且不说他的目标能否实现，但是“大安全”是一个宏大的命题，它所涉及的知识和资源是非常广阔的，不仅涉及网络安全、工业安全、商业安全、社会安全、国家安全等常规安全问题，同样也涉及到资源分配、权利分配、公共信任体系等方方面面，这些远远不是一家网络安全公司能够掌控的。奇虎360只能作为一个“大安全”领域的参与者、推动者，而不该成为“大安全”概念的滥用者、越权者。

不可否认，人类技术的创新和发展一再突破了人类想象力的极限，几个世纪以来也始终作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先进力量。

有很多人因此认为，技术的进步可以颠覆一切，超越一切，包括人类的伦理。但他们无法认清这样的现实，即凭借人类现有的一切知识，仍无法洞悉宇宙所有的规律和原理，也不能预测一项技术未来的走向和可能产生的后果。虽然他们一再鼓吹“技术无罪”，但他们并没有意识到，“知识的狂妄”也是一种无节制的欲望，它也将赋予原本无罪的技术灾难性的后果。

除非他们走出了这种狂妄，否则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当他们对于一项技术，也可能是某一个理论不加批判的迷信时，他们并非如他们所想象的那样是技术的主宰者，事实上早已沦为技术的奴隶。

一代自由主义宗师弗里德里希奥古斯特冯哈耶克曾经提出过两种形式的自由，即一种选择做什么的自由和一种选择不做什么的自由。

后一种自由从长远看是无害的，但是前一种自由的存在可能会以后一种自由的损害为代价，比如说某人以个人自由的名义要求剥夺别人的生命权。因此，哈耶克建议需要法治去限制选择做什么的自由，去捍卫选择不做什么的自由。

360的问题实际上也反映了自由权力的问题，虽然安全和娱乐都是人的基本需求，但是“我要安全”、“我要提供安全”，甚至“我要以娱乐的名义提供安全”同样有可能与“我要安全保护隐私”的自由相冲突。

让我们暂且相信奇虎360的初衷是善意的，是为了实现所谓“大安全”的目标，也暂且相信360水滴直播侵犯个人隐私的行为只是无意之举，但是毋庸置疑的是，360这一产品设计实实在在地侵犯用户保护隐私的自由，因此它制造了“不自由”的安全危机，这与他“大安全”的目标背道而驰。

而周鸿祎对批评者“黑公关”的指责，不仅不恰当，还是对这种安全危机的纵容，后果必然伤害了互联网的核心传统。

互联网的核心传统在于开放、共享、互联互通，这既是自由的产物，同时又是实现自由的手段。而要捍卫这样的传统，必须依托法治的介入。（本网评论员 杨云寒）